撰文 | 倪瑜遥

剪辑 | 黄月

　　在近期院线电影中，《姥姥的外孙》可算一匹黑马。影片上映一周已置身中国市集泰影票房历史前三，法例当今的豆瓣评分为9.0。

　　电影以明朗祭祖庆典运行，以姥姥的葬礼已毕，一个散居在泰国暹罗的潮汕眷属是其中主角。子女成年后搬离父母家，三代东说念主的活命渐行渐远：守着老屋的姥姥信不雅音菩萨，坚捏不吃牛肉；大女儿阿强炒股，小女儿索伊赌博，女儿阿秀在超市当伴计，各自奔忙；外孙阿安已不识得潮州话，辍学在家，幻念念成为游戏主播。

　　影片的主题是照护和亲情，其叙事延续了华东说念主家庭片的含蓄温顺。但导演并未停步于样式层面，而是直指亲东说念主之间的利益纠葛。温顺之下是坚韧的内核：祈望取得遗产不错组成照护亲东说念主的动机吗？当维系孝说念伦理的泥土明白，还能靠什么来维持家庭照护的背负？

　　家庭样式与利益干戈

　　在明朗祭祖庆典上，姥姥未必颠仆，之后被查出患癌。外孙阿安自此运行对姥姥的照护。他回到湿气的老屋，被拉回到姥姥的活命节拍中。每天五点起床卖粥，给门前的花木剪枝浇水，按期带姥姥去病院化疗。同期也受到姥姥的治理和抉剔：冲茶拜神的水不成用微波炉加热，不雅音像不成转移，寝息只可在楼下。

　　连年来，家庭照护作为样式事业、亲情羁绊的主题常被书写。对于照护者而言，照护亲东说念主是工夫、膂力和精神层面的多重付出，亦然在随同中再行默契亲东说念主、意志死一火与告别的经由。界面文化此前曾专访《照护》一书的作者凯博文，他指出：“东说念主性的‘在场’（presence）是照管和照护中必不可少的元素。”

　　当下的照护书写多侧重于样式领导，或多或少障翳了对于利益的研究。《姥姥的外孙》更进一步，剖开亲东说念主之间的利益冲破，试图补全在样式除外更立体的照护图景。

　　除了是病东说念主，姥姥如故有遗产待分割的眷属长者；除了是照护者，阿安如故需要资本安身的年青东说念主。岂论是阿安、母亲如故两个舅舅，他们齐担心姥姥的遗产；而姥姥对财产分派也自有计算。这些纠葛并未随疾病而退藏，在绵密的亲情下，一场家庭干戈走投无路。

　　照护换遗产？

　　阿安关怀姥姥的初志很功利——他念念要姥姥的屋子，他需要一笔钱。看到表妹阿梅关怀姥爷并最终领受房产，他决定茹毛饮血，把姥姥四肢“资本”。尽管阿安也怀疑过这是否恰当，但不折不扣，他对利益的诉求并未更动。

　　事实上，影片中的东说念主物并不护讳驳斥钱。财富的力量在大女儿阿强身上体现得最显豁。姥姥颠仆后，阿强没工夫关怀姥姥，给了妹妹阿秀一笔“陪护费”。尔后他还念念给阿安“工钱”，作为关怀姥姥的酬金。阿秀让阿安多陪陪患癌症的姥姥，阿安的第一反应是“你给我发工资吗？”在样式除外，财富亦然继续眷属成员的纽带。

　　就连姥姥也衔恨：她任劳任怨地关怀父母，但父母什么齐没留给她。她的怨言反应出一种不雅念：家庭照护作为一种心理事业，好多时候由女性承担，却常被认为是琐碎且无偿的，至少在事业经由中是无偿的。

　　英国作者罗斯·哈克曼在《心理价值》一书中指出，与膂力事业、才智事业一样，心理事业亦然一种需要工夫、元气心灵和手段的责任样式。在性别权力结构中，心理事业被认为是女性化的，但东说念主们却经常疏远这种事业的真的价值，岂论是在民众鸿沟如故家庭里面。

　　《心理价值》

　　[英]罗斯·哈克曼 著 徐航 潘沂然 译

　　中信出书集团 2024-02

　　在华东说念主的传统不雅念中，家庭照护是孝说念伦理的一部分，子女关怀老东说念主被认为是天经地义之事。在现代社会，这种“天经地义”却可能成为家庭矛盾的导火索。本年4月，胡泳在《当一位北大莳植成为24小时照护者》一文中谈到：“在照护老东说念主这种事情上，也需要开家庭会。怎么单干，去不去养老院，得病了怎么诊疗。中国东说念主有个特质，好多事儿不证据，说了好像伤和气。恰正是好多时候你不证据，暗潮的涌动就会导致好多矛盾。”

　　父权制本位的孝说念伦理压制了对于照护者的背负与利益的研究。孝说念以家长的主宰性泰斗为前提，照护者与被照护者之间并非对等相关。孔子见解“事父母几谏，见志不从，又敬不违，劳而不怨”，晚辈对长者的供养义务被强调，而对利益分派的诉求则可能被视为不敬。

　　在华东说念主传统社会，即便女性承担了照护背负，在财产分派中也难有谈话权。法学学者罗冠男指出，在中国传统的领受轨制中，财产被严格地留在父系眷属里面，以保证眷属的延续。女性难以像她们的手足和丈夫那样领受财产。

　　这一不对等的原则在影片中也有所体现。尽管姥姥承担了照护父母的主要背负，但她莫得领受遗产，因为家东说念主认为“即便财产分给她，也会被她败家的老公花光”。到了下一代东说念主，比拟于阿强和索伊，女儿阿秀付出了更多元气心灵来关怀母亲，但母亲相似莫得把遗产留给她。

　　对于更年青的阿安和阿梅来说，他们关怀长者的主要动因并不在于孝说念伦理的拘谨，而在于与其他支属竞争遗产。尽管有东说念主月旦“为了遗产而尽孝”的价值不雅，但这恰正是影片的一大亮点。电影直指照护者的背负与职权这一常被瞒哄的问题。当维系孝说念伦理的眷属和礼制泥土明白，祈望应得的利益陈述亦然照护者的平素心态。

　　耶鲁大学医学东说念主类学博士葛玫在著述《谁住进了养老院》中谈到，东说念主口流动、个体化、生养率下落等身分使子女越来越难尽扶养老东说念主的儒家孝说念。老年父母选定住进养老院，或者减少我方的需求，但他们并不肯意用“不孝”来评价子女。社会学者吴心越在其对于养老机构的论文中也指出，跟着中国老龄化进度加重和家庭养老功能弱化，更多子女将老年照护“外包”给养老机构。养老机构作为“孝亲代理”再行镶嵌家庭次第和孝说念文化，建构起照护专科主见。

　　拆解空泛的“孝”

　　岂论是父母主动住进养老院，如故子女将孝说念“外包”，齐反应出了一个问题：当传统孝说念在现代社会衰退，咱们需要新的谈话资源来默契照护和养老。《姥姥的外孙》中的台词“多出力者应该多得遗产”便是一种对于照护的阐释。阿梅则是这一不雅念的奏效践行者。

　　电影中有一个细节：包括姥爷在内的支属齐以为阿梅应该找一份体面的责任，而不该守在姥爷床头。言下之意，照护失能老东说念主是尽孝，但葬送了我方的前景，并不合算。在这套价值体系中，为眷属付出的孝说念伦理让位于功利的个东说念主主见。

　　学习照管专科的阿梅看待照护的视角则愈加“事业化”。她尽责关怀瘫痪的姥爷，在姥爷心目中爬到第一位，最终在姥爷物化后领受房产。于她而言，照护亲东说念主是一份“应答又得益的责任”，弘扬专科手段，付出工夫、事业和样式，疏通利益，绝不模棱两头。一端是照护的背负，另一端是优先领受遗产的职权，这是阿梅再行给出的天平，径直而自洽。

　　但要是说阿梅和阿安对于长者唯有功利的共计，也不竟然。阿梅很干脆地卖掉姥爷的屋子，但当阿安问她是否梦到过姥爷，她含泪说姥爷一定去了鱼米之乡，不会再系念她。她的祈愿也发自内心。在得知姥姥将屋子给了舅舅索伊时，阿安不满地责怪姥姥爱错了东说念主。但姥姥物化后，他将姥姥为他存的钱沿路用来买坟场，这份付出也心答应意。

　　影片中还有一段精湛的对白，阿秀对母亲说：“女儿领受遗产，女儿领受癌症。”母亲恢复她：“我不知说念最爱谁，但最但愿你在我身边。”女儿压抑多年的憋屈是真实的，母亲在人命终点的依恋亦然真实的。

　　照护病东说念主的忙绿和对本质利益的渴求，理性的牵记与理性的缱绻，疾患来临在姥姥身上，也将这个潮汕眷属推向纳闷的潮流中。当主东说念主公们从父母之和气子女之孝的框架中松捆，亲东说念主之间当然流淌的是更复杂也更竭诚的情谊。解构空泛的孝说念，转而形色家庭里面本质而轻飘的羁绊，这草率亦然《姥姥的外孙》动东说念主的场合。

背负剪辑：何松琳